李柏扶着小巷里的石壁支撑着站了起来。她摸向自己的伤口，伤口虽然愈合但是疤痕仍然保留了下来，值得庆幸的是，自己黑色卫衣上血污并没有特别显眼。
“这样也好。”少女看着满大街的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小声嘀咕着。显然刚刚那场来自校园里的爆炸让所有人忙的焦头烂额，整个街道都是红蓝相间的警灯的颜色。一只胆小的黑猫从闹腾的大街窜进李柏所在的小巷，它瞥了一眼李柏，立刻炸毛哈气遁走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李柏扶着石墙，虽然感觉身体很冷，但是自己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于是少女走出了小巷。街口处那家她和周不疑常来的便利店依然营业，她迟疑了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好想吃点热乎的东西。
少女无视店员机械般的欢迎光临的问候，笔直地走向靠里面的货架，拿了一罐廉价的咖啡粉，又在结账前点了一根烤肠。
店员将串好的烤肠递给李柏，稍有不解地问道：“今天那个坐轮椅的小妹妹没有来吗？”
李柏脸色一沉，她迅速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面值绰绰有余的整钞，找零都不要般逃出店中。
“回家吧，其他的事情，从长计议。”李柏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咬了一口手上热气腾腾的烤肠，忽然间愣住了。
没有味觉。
平常白吃不厌的食物，现在吃起来就如同嚼一堆白纸一样。这也许是彷徨者身体的变化吧。
李柏站在家门口，望着手里那根串烤肠的竹签呆呆出神，自己还能算是人类吗？
再多想似乎也没有用，她掏出钥匙，细数钥匙转动的圈数和出门反锁的圈数一致之后，少女这才走进了家门。
回到家，李柏开始清理家中的血污，清理到一半的进度之时，门铃打断了她。第一次门铃响后不久，第二次和第三次门铃立刻急促而又连贯响了起来。
李柏看着尚未打扫完成的浴室，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她还是走到房门前解开防盗链，并打开了房门。
“柏酱，是家访噢。”门口的少女穿着一身米黄色连衣裙，戴着一个巨大的蝴蝶结发饰，显得十分清纯可爱。
“晏老师，你今天粉底是不是打得有点厚，脸色很苍白……”
“不是晏老师，要叫我素素姐噢！”晏素素做出一个食指堵嘴的动作，带着一点俏皮的语气说道：“柏酱没有穿裤子呢。”
“啊嘞。”李柏下意识地向下看去，幸好卫衣足够宽大，甚至盖过了膝盖上方。
“有破绽！”趁着李柏确认裤子空隙，钻进了家门，“柏酱说我粉底打厚了一定是想搪塞让我回家重新化妆，素素姐姐不上当！”晏素素像仓鼠一样嘟着嘴，做出了一个打叉的手势。
李柏叹了口气，她确实不想让老师进来，特别是浴室还没有打扫。她关上了门，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电台公布恐怖袭击死亡和失踪者名单的时候，李柏似乎听见了老师的名字。不过当时自己的精神状况十分糟糕，尽管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自己的记忆还是很模糊。
“柏酱，你的头发好乱，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
“没什么，再说素素姐请喊我全名吧。”
“柏酱不是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吗，那个……”晏素素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声音越讲越小。
“麻烦死了，随你怎么叫吧。”李柏挠着头，她只想赶紧送客。
晏素素贴了上来，牵住了李柏的手说道：“女孩子就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要康康柏酱的衣柜！”
“然后玩换装游戏是吧。”李柏额头上三条黑线，属实有点蚌埠住了。
“是的！”
“走廊右手第一间，去吧。”
“好耶！”晏素素转身小跑而去。
“素素姐，喝咖啡吗？”李柏拿出刚刚从便利店买回来的咖啡，向房间里的晏素素问道。
“好耶！”房间内传出晏素素的欢呼。
李柏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被牵过的手，脸色一沉，将眼睛埋入自己稍长的发梢中。内心中那片质疑晏素素的死湖中，微波荡漾出了一抹杀意。
好冷的手。
不一会儿，晏素素抱着两套衣服走了出来，而李柏泡好了咖啡，并将一块砂糖放在了碟子上。
“咖啡还很烫，我先来打扮柏酱吧。”晏素素露出一脸色大叔的表情。
“行……行吧。”
两人在全身镜面前坐下，晏素素梳理着李柏那如同鸡窝一般的黑色长发。不一会，晏素素放下了梳子，看着镜子中那乌黑顺滑的披肩长发，她趟着口水说道：“美少女！美少女！”
“请不要用这么死宅的表情看着你的学生。”李柏的扑克脸差点没绷住。
但是晏素素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陷入了某种狂热，她拿出两件水手服放在李柏面前。
“快选！快选！”
“我选黑红配色的。”
“但是我觉得蓝白配色的会很适合柏酱，柏酱这样的年轻美少女，就要穿一些亮色嘛。”
“不适合我。”李柏虽然并不讨厌亮色，但是黑红配色的水手服是长袖，她需要长袖来遮住右手的伤口。
“哎，算鸟。”晏素素说罢就要去掀开李柏的卫衣，李柏立刻扯住卫衣的下摆，崩溃道：“我可以自己穿衣服的！素素姐背过去。”
“啊嘞，柏酱，你难道真的没穿胖次嘛？”晏素素享受着李柏娇羞的模样，一脸坏笑。尽管如此，晏素素还是背了过去。
“听着少女肌肤与衣物摩擦的声音真是美好啊。”晏素素双手捧着脸，一脸花痴样。
李柏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右手手腕上的绷带藏到衣袖里，一边将最后一只黑色过膝袜扯了上来，发出了弹力袜口与肌肤接触的声音。
“素素姐，我穿好了。”
晏素素转过身来一把抱住李柏，疯狂开蹭，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着：“柏酱好软软，贴贴，贴贴。”
李柏无奈地用手撑开晏素素地头并说道：“素素姐，去喝咖啡吧。”
“嗯！”晏素素恋恋不舍地从李柏怀里离开，端起了那杯咖啡说道：“柏酱要来玩cosplay吗？明明那么可爱。”
“我是不会cos晏老师喜欢的那些工口小黄油里面的女主角的，除非我死了。”李柏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垂下眼帘，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腕，“话说素素姐喝咖啡不加糖吗？我记得素素姐最喜欢甜食了。”
晏素素愣了一下，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换口味了，人家总想减肥的嘛。”说罢她一饮而尽。
“柏酱泡的咖啡真是很好喝呢。”
“是……是吗？”李柏微微低头，无人可知发梢之下那双黑瞳逐渐变得混沌。
咖啡好喝！？李柏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瓶楼下超市买的廉价咖啡粉又酸又苦，并且她放了十倍的咖啡粉，普通人喝了恐怕当场就会呕吐出来。
没有味觉。
李柏微微抬起头，她发现晏素素对着她微笑着，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李柏逃避着什么一般迅速低下头。之后，一股偏离理性的血腥味冲上了脑门，恐怖的念头从心中萌发。她想起了那天在学校走廊上推着轮椅，夕阳随性地洒在坐在轮椅上的第一次见面的少女的白发上，那位少女什么也么说，什么也没做，古朴的熏香混合着少女的体香使得自己停下脚步出了神。
无法思考。
李柏只是条件反射一般左手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水果刀的刀柄。又慢慢地移动身体，从鸭子坐调整为正坐，这样的姿势有利于突然发难。她好似一只仅仅遵循生存本能的怪物一般，准备发泄自己的欲望。
“柏酱，借用一下洗手间，等下我有重要的话要说。”晏素素一改之前的一脸稚气，努力地想恢复认真的表情。
“走廊尽头右手边的门。”
“好的。”晏素素站起身，向走廊走去，她不知道李柏无声地跟在她后面。李柏双手背在身后，手中攥着水果刀的刀柄。虽然走廊有一点黑，但晏素素还是很快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她瞥了一眼左手边外面上锁的房间，若有所思般叹了口气，紧接着她推开了右手边的房门。
晏素素感觉到血的味道扑鼻而来，眼前洗手池上面的镜子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那身影举着一把水果刀欲刺下去。
“柏酱！”晏素素猛地转过身，她看见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那双癫狂的黑眸中倒影着自己的身影，眸中扭曲的线条似乎要将自己缠绕并吞噬。
躲不开了。
右肩传来剧痛几乎使晏素素晕了过去，那把水果刀狠狠地扎了下去直至没柄。晏素素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没让自己尖叫出来。她强仍着剧痛尽可能清晰地说道：“不疑酱在我家里！”
李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想去相信，却又不愿意去相信。一股不知名的心情从心中缓缓升起。她余光扫过藏在袖口中的绷带，一股恶寒从后背爬了上来。不疑酱如果活着的话，那么自己此前尝试自杀岂不是对她的背叛？后悔扼住了病娇少女的咽喉，她松开刀柄，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一个踉跄撞到了后面的墙壁上。紧接着少女的呼吸变得急促，急促的呼吸又转为连续地干呕。
“柏酱！”晏素素顾不上还插在肩头的水果刀，她一个箭步上去抱住了李柏，“没事了，没事了，老师在这里。”
干呕所带来的唾液弄脏了米黄色的连衣裙，晏素素却毫不在意。她门牙咬破了下嘴唇，强忍着右肩带来的剧痛，手上则轻轻地拍打着李柏的后背。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太贪玩了，重要的事情应该提前说的。”
李柏无法回应，她仍然在急促地干呕着。
“对不起，对不起，柏酱知道学校出事一定很痛苦吧，老师没有陪在你身边。”
李柏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本能般地将脸埋入晏素素的怀中。在黑暗中，柔软的触感和少女的体香令人安心。
“对不起，柏酱，老师怀里很冷吧。”晏素素微微侧过头去，一瞬的犹豫过后，她下定决心说道：“老师已经死了。”
米黄色的发带逐渐散开，晏素素头上的大蝴蝶结发饰滑落下来，露出一个骇人的伤口。
“老师运气很不好呢。本来老师觉得从那个高度坠落下来，大概率只会摔断双腿拿锦旗提前享受退休金当宅女，但是最后是头先着地呢。”晏素素用诙谐一点的语气试图让气氛没那么丧，她一边抚摸着怀中学生的头，一边转过头去望向满是血污的浴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来老师家里吧，我很担心的，不疑酱也在噢。今后怎么做，我们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晏素素想起那个超乎常人理解之外的圆点，眼神一暗，有些问题确实需要从长计议。她松开自己的学生，拔出插在肩头的水果刀递回给了李柏，转头走向浴室，“我先帮你把浴室打扫一下。”
“为什么？”年轻的老师身后传来自己学生心虚的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晏素素眯着眼歪着头笑着反问道，通过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她能看见李柏用手扶着额头，似乎已经镇定了下来。
“为什么老师还要将背后暴露给我呢？”
“嘻嘻，去老师家老师就告诉你！”晏素素俏皮一笑，随后回想起那个初秋的开学午后。
她走在铺满落叶的石头小径上，望着面前的老旧筒子楼露出了担心的表情。班上有一个学生没有来开学典礼，这位刚刚毕业的师范生随着学生资料的指引找到了这布满爬山虎的上世纪建筑，她决定上楼敲门。
生锈的铁栏杆，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只剩一半的春联，报废在楼道中的解放牌自行车……这老旧筒子楼的沧桑让这位爱好acg文化的宅女联想到了一堆自己玩的恐怖故事。她想起了办公室里的闲话，还有同事看着自己流露出来的同情的眼神。
“知道吗，C班的李柏有点奇怪呢。”
“啊，听说了吗？她的家人似乎都已经去世了。”
“喂喂，这话题挺不妙的，那个孩子可能是……”
……
那孩子很不妙，所以交给新人老师吗？怀着这样的疑问，她按下了门铃。一位面容稍显憔悴的少女打开了门，她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但是仔细一看她怀中什么都没有抱。
“您是我的老师对吧。”少女歪着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或许，她已经很努力地在笑了。少女抚摸着怀中的空气，淡淡说道：“猫猫，给老师打招呼噢。”
晏素素停止了回忆，她放下吸水拖把，按下马桶，血污随着抽水而消失。唉，当时自己第一次见柏酱的时候，吓尿了呢。
“素素姐，我要去你家。我先和我奶奶说一声。”浴室外传来的声音有一点小。
“好耶。”晏素素摆出v字形手势，笑着回应道。但是一瞬间晏素素僵住了。
奶奶？
晏素素从浴室探出头，看见李柏正站在对面那外面上锁的门前，她敲了敲门问道：“奶奶，我去老师家住几天可以吗？”
没有回应。
李柏接着说道：“好的，我不会给老师添麻烦的。”
没有回应。
李柏突然兴奋地点点头：“嗯嗯！！我会记得给猫猫喂猫粮的。奶奶过几天再见！”
穿着水手服的少女突然恢复了元气，她蹦蹦跳跳地提着猫粮向着那个空猫碗走去，猫粮撞击空碗的声音过后，是她催促老师的声音：“素素姐，我们可以出发了。”
晏素素从走廊走出来，她看见那装得满满当当的猫粮碗后面，是空无一物的猫窝。
“嗯，好的，柏酱我们出发吧。”她绑好头上的大蝴蝶发饰，牵着自己所珍爱的学生的手，打开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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